江秋十回想著林鶴說的話, 心中未嘗不是沒有波瀾。

他知道林鶴想做什麽。

林鶴，無非是想試探自己在除卻角色外，鏡頭前是什麽模樣，私下裏又是什麽模樣。

哪怕綜藝都有臺本, 但並不是每時每刻都需要遵從, 林鶴早就好奇他私下生活很久了，按他的話來說, 就是苦行僧的取經生活, 和普通人之間的區別。

想到這兒, 他不禁有些無奈。

真要說起來, 他本人如果參加綜藝，必得給自己定個劇本不可，否則真按他私下生活來拍，一定無趣極了。

林鶴的請求遭到拒絕，但並不影響兩人交情。新戲開拍前江秋十抽空跟著開了幾次劇本研討會，每開一次, 確定的演員就替換幾個, 到五月初時，另一個男主終於確定下來。

同屬於美華娛樂新簽約的藝人——許司明。國內某人氣男團成員之一，笑容可愛，帶著長不大的少年氣。

作為總監制，哪怕只是掛名，江秋十也非常上心，選角後把人調查了個遍。

許司明原來不叫這個名字，原本姓徐，徐明。

大老板趙美華算過八字，認為許司明命格旺她, 簽下後讓人根據大師說法改名換姓，對這位新人格外捧。

除了送去韓國培訓，回國後也是好的資源緊著他挑，一哥一姐輪番帶，儼然有把許司明捧成新一哥的架勢。

秦澤為此跟這位新人起過不大不小的沖突，私下裏直接說他“沒紅的命”，兩人見面格外不愉快，對外還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樣。

公司白板上投出這位的自我介紹視頻，外貌自然，沒有太大變動，笑容頗具親和力。演技這塊兒大約是下過苦功，試鏡時表現相當亮眼。

江秋十對年輕人、對新流量有極高的容忍度。他看過錄制面試表演後，拍板定下。

過段時間，劇組就該和他簽合同了。他背後雖然站著美華娛樂，但本人是實實在在的新人，爭番位爭不過林鶴。要不是這樣，江秋十也不會松口。

有林鶴珠玉在前，[風起雲止]另一位男主官宣的水花不大，書粉雖然不太滿意，但礙於其他角色的演員都還不錯，說不定這個新人有驚喜呢？

片方也好，美華公司也好，趁勢營銷一番，順便給許司明立了個“江秋十迷弟”人設，放出段他采訪中談起江秋十兩眼放光的模樣。

雙方公關下，小新人漲了不少粉，大都是觀望著預備入股的。不少粉絲喜歡玩養成，有的養成少年童星，有的養成小透明。

收個小墻頭，不虧。

除此外，美華娛樂還特地請制作方眾人吃了頓飯，以表示雖然我們家許司明是新人，但也很公司重視，大家多關照關照啦。

秦澤作為公司一哥同樣出席，見到江秋十臉色不是很好看，他勉強維持住表面風度，端著酒杯與對方輕輕一碰，皮笑肉不笑：“十哥，新劇開拍大吉。”

“謝謝，借你吉言，也祝你的新電影票房大賣。”江秋十微笑。

秦澤最見不得對方假惺惺的樣子，他在外向來標榜自己“真性情”，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，公司給他炒了個“秦小爺”耿直人設。不少粉絲很吃這一套。

以往只有他踩其他人“虛偽做作”的份兒。江秋十崛起後，本可以故技重施，結果卻是他自己被群眾炮轟，什麽沒禮貌、耍大牌、情商低、語言粗俗等，過去黑歷史全翻了出來。

那段時間，他差點被公司罵死不說，要找上門的代言、雜志等資源狂掉，一一被後者接收。

甚至於到現在，網友一說到情商低的藝人，他都是首當其沖那位。

“大賣，當然大賣。”秦澤呵呵笑，只覺得對方臉上揚起的、自家經紀人讓自己多學學的所謂溫柔微笑格外礙眼。

公司要賺錢，沒多久就跟沒事人一樣和對方合作，他可不行。

江秋十與他碰杯後，隨口聊幾句，便轉頭和趙美華攀談。

一葉知秋勢頭正猛，因為一連兩部劇都在同一個視頻網站播出的緣故，和該平臺關系密切。趙美華正是希望和江秋十合作，投一個選秀節目。

秦澤第N次從旁經過，試圖聽出些隱秘。聽半天也聽不出什麽，幾次試圖加入，最後被趙美華哄到一邊去，跟其他明星拍照聊天。

飯局只是暫時，夜晚燈紅酒綠過後，等待江秋十的是無盡的工作，還有繁重的拍攝任務。

十多年年前，選秀紅極一時，而後迅速沈寂下去，當初選出的藝人現在大多掙紮在娛樂圈中層，靠吃老本走穴維生。

後來，內地娛樂圈基本被韓星和各港澳臺藝人把持，直到前幾年，內地幾個小生橫空出世，總算打破了韓星一統天下局面，港臺藝人在內地的超然地位也逐步降低，輝煌過後，再也捧不出幾個像樣的藝人。

光影視劇捧人，風險大、來錢慢。去年，某視頻網站大膽試水，重走選秀路線，重燃多年前選秀火爆盛景，大獲成功。跟風成性的業內人士紛紛把目光從大片轉向選秀領域。

趙美華同樣發現了商機，才想著拉上娛樂圈著名紫薇星一塊兒做，沾沾紅運。

先來的吃肉，後來者喝湯，趕不上趟的只能虧本。到後面再辦有什麽意思？當然得先把好苗子選到自己這兒。

江秋十深思熟慮後答應下來。

正好，一葉知秋近期招了不少新員工，人手充足。

請假回公司開會布置任務後，江秋十又趕了個五一勞動節的央視活動，才趕回到片場拍戲。

只差最後老年戲份，再補拍幾個鏡頭，就可以殺青了。

化妝師下了狠手。

頭一天還是年紀輕輕小夥子，第二天就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。

老人家戴著墨鏡，手拄拐杖，他的背脊依舊挺直，步伐依舊穩健。但是，他已經老了。

送走了父親，送走了母親，最後送走了平安。世界那麽大，他孑然一身，再無牽掛。

每天下午，河邊公園都會出現一個老人，小孩子們覺得他很酷，因為他年紀那麽大了，還戴墨鏡，他還會拉二胡、吹口琴、會捏小動物。

老人姓何，小孩子們都喜歡叫他何老頭，他有的時候會在河邊擺出一堆面塑小動物，來要的，都免費送。

只不過，他捏的東西好是好看，就是有的顏色怪怪的。

“何老頭，為什麽這只貓是紅色的？”小女孩手心攤開，一只紅色皮毛、藍色眼睛的面塑貓。

老人笑了笑：“紅色也很好看，像太陽一樣。”

“那好吧，謝謝何老頭。”小女孩收起小貓，蹦蹦跳跳走了。

“何老頭，我能不能要你這只狗狗？”

是個小男孩，大概九歲，他指的方向應該是自己手裏攥著的那只。

何望舒猶豫半晌，還是遞了過去。

“這只狗有名字，它叫平安。你別丟了它。”

“其他的呢？他們也有名字嗎？”小男孩收下了那只狗。

老人和藹地笑了：“你可以給自己想要的那只起一個名字。”

“那我要叫它蘋果！平安不好聽。我妹妹喜歡吃蘋果。”

何望舒楞了楞：“好，你好好對它就好，不要弄壞了。”

一開始，老人每天都來公園，一群老頭兒老太太聽他拉二胡，拉完之後就是小朋友們的專場。

後來，他兩三天來一次。

再後來，一個星期來一次。

公園，河邊，大榕樹下。

“誒，那個姓何的老頭是不是好久沒來了？”搖著蒲扇穿背心的老人無意間說起。

“好久沒見他了，那麽大年紀，沒出事吧？”

眾人開始聊起這個老頭，周圍，一群小孩拿著面塑小動物玩。

一個小男孩大叫一聲：“看我的！蘋果號超能攻擊！”

他把一只黃色尖耳朵的小狗丟了出去，落在地上，摔裂開來。

……

拍攝尾聲，江秋十已不需要入鏡，他坐在監視器後跟著導演一塊兒看，心裏做評估。

一滴淚掉在監視器上。

卓少安若無其事地抹去眼角淚水，神情依舊悲傷。

“我覺得，我拍這個出來，觀眾一定會想砍死我。”

“你這個性格，和游導真的很像。他有的時候，也會拍著拍著把自己拍哭。”

“人之常情吧。藝術這東西，總得先打動自己才能打動觀眾。”卓少安一抹眼睛，“不行，還是覺得何望舒好慘。”

江秋十默默坐遠了些。

“你想做什麽？”

“躲那麽遠幹嘛？來來來補拍一下花絮，當做彩蛋放出來。”

江秋十重新被摁在座位上讓化妝師塗塗抹抹，再度回到何望舒的精神狀態。

卓少安構想的電影彩蛋很簡單，讓何望舒陪平安玩一會兒就好。拍起來卻費勁，江秋十要換上何望舒所有的戲服，在同一個場景和平安做互動。

“這兩天我先把彩蛋剪出來，正片慢慢磨。”

“好讓我們一起恭喜，江老師你殺青啦！”

一個雙層蛋糕推過來，上面立著何望舒形象的翻糖小人，腳邊蹲著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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